魏璋轻叹一声,长指轻轻拨动了下暗格边的轮盘。
    牢笼四周忽地响起滞涩的齿轮机械声。
    被扯出暗格的锁链开始哗啦啦作响,渐渐绷直,一点点往暗格回收。
    薛兰漪的手腕被一股力道拽住了。
    她蓦地垂眸,才发现那只缠着狐毛的镣铐不知何时拷在了她的腕上。
    她被一根紧绷的铁链往暗格处拉。
    她慌忙去扯镣铐,扯不开。
    又赶紧抱住草垛,可机关的力道太大,将她连同草垛一起往牢栏处拖。
    魏璋则负手而立,看着在地上无谓挣扎的薛兰漪,“叛主,此罪一。”
    薛兰漪手中草垛松散开,独她无助地被往魏璋身边拖。
    “刺主,此罪二。”
    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拖拽痕迹。
    四周隐有女子因为害怕或是无力而发出的细细哽咽声。
    “咒主,此罪三。”
    话音落,薛兰漪被拉回了牢栏边,魏璋脚下。
    他巍然不动,睥睨她,“三罪并罚,你岂不是要同我一起下阿鼻地狱?”
    薛兰漪拼命扯着铁链,可不仅不能松脱,那个暗格还在不停将锁链往里吞噬。
    露在外面的铁链越来越短,她的手被强拉着往暗格里去。
    这么近的距离,薛兰漪才看清巴掌大的暗格内有个小小的铡刀,随着铁链被卷入不停地一上一下。
    似野兽之口,能咬碎一切。
    只剩最后一拃长的距离,薛兰漪的手就会被拉进去切断。
    她甚至看到铡刀口上还蜿蜒着陈年的血痕,耷拉着不知何年何日的碎骨。
    薛兰漪瞳孔骤然放大,手指被一根根切下的画面已在眼前……
    轮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摁停了。
    铁链静止下来,不再回缩。
    魏璋蹲下身,握着她颤抖不已的手反复观赏。
    “方才……就是这只手不听话刺我的吧?”
    薛兰漪大口大口喘息着,不及回答。
    他忽地虎口收紧,捏住她的手腕,亲自往暗格里塞。
    “啊!”
    薛兰漪花容失色。
    魏璋怎么会好心刀口救人?
    他就是想亲自惩罚她,亲自绞断她的手指。
    薛兰漪一边摇头t,一边缩手。
    到底还是怕的。
    哪有人会不怕碎骨断指之痛的?
    这个机关已经在此牢狱中反复检验过人性了。
    魏璋一边将她的手往里送,一边漫不经心道:“现在还觉得我离不开你吗?”
    薛兰漪看不清,听不到,只有指尖的触感被无限放大。
    她的指尖离铡刀只在一发之隔了。
    铡刀一上一下,来回剐蹭过她的指尖。
    每一次都是入骨森寒。
    魏璋冷眼看着,话音比铡刀更森冷:“别妄图猜测我的心思,也莫要太高看自己。
    我要你,从来都只是因为你是魏宣的女人,跟你本人是谁无关,换作别的女人我一样会要,听懂了吗?”
    薛兰漪脑袋嗡鸣不止,本能地点头。
    “还有,只有魏宣这样的蠢人才离不开情爱,我不需要那种东西,所以,你也少玩恃宠而骄那一套,我真会杀了你,嗯?”
    薛兰漪还是点头。
    魏璋仍忽地将她的手往前一推。
    薛兰漪眼前一片白光。
    “大人,圣上有请!”此时,牢笼外狱卒躬身禀报。
    薛兰漪魂魄都未归位,胸口起伏着,指头下意识蜷缩。
    魏璋瞥了眼躲在他掌心下的青葱玉指,又看薛兰漪一阵红一阵白的脸。
    她喘得厉害,鼻尖儿和耳垂都粉粉的。
    魏璋倒是极喜欢她现在这副乖顺模样,眸中晦色稍淡,“知错了吗?”
    薛兰漪余惊未定,呆愣愣的。
    狱卒难为地在外拱手:“圣上急召,还请大人速去。”
    魏璋松开手掌。
    薛兰漪赶紧缩手,环抱双膝蜷成一团。
    魏璋屈指抹去她鬓边的冷汗,饶有兴味放在指腹碾磨着。
    良久,起身,拍了拍薛兰漪的肩膀,“没完,好生想想,怎么认错。”
    他动作极轻,薛兰漪却觉如千钧,肩膀一歪,虚软地瘫坐在原地。
    冷松香终于渐渐消散。
    那种无孔不入的惊恐才些微缓解。
    她讷讷转头望向弯腰踏出牢门的魏璋。
    此时她才发现魏璋根本没穿囚服,他那间牢房的门也没锁。
    而狱卒猫着腰在前引路,更是无比恭敬。
    这哪里像是被下狱了?
    怎么回事?
    薛兰漪不解地瞪大眼睛,目送他的背影。
    不远处的石阶上,光线昏暗,隐有一人迎面朝魏璋来,折腰行礼,“大人,公文放哪儿?”
    拾阶而上的魏璋仿佛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    轻飘飘一瞥,薛兰漪立刻汗毛倒竖,转回了头。
    片刻之后,五六个狱卒抬着低几和公文进了隔壁那间牢房。
    他们将牢房洒扫一新,换了妆花缎的床单被褥。
    书桌、笔墨、香炉一应俱全,仿佛把崇安堂的书房搬过来了一般。
    谁会对一个死刑犯这般照料?
    薛兰漪越想越疑惑。
    再看狱卒,他们穿的是飞鱼服。
    所以此处俨然不是宗人府,而是锦衣卫的诏狱。
    魏璋把她调来了诏狱?
    魏璋一个犯了死刑的人,还能把她调来诏狱?
    薛兰漪顿生无措。
    自己忍辱偷生,谋划了许久的计划,在这一刻瞬间被击碎了。
    她根本未伤魏璋分毫。
    要去赴死的,从来都只有她薛兰漪一人。
    为什么?
    薛兰漪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她看不懂的样子。
    未知的恐惧让她蜷缩得更紧,寻找些许踏实感。
    “郡主还是莫要惹怒小魏大人才是。”
    隔壁响起略显沧桑的声音。
    薛兰漪回过头,一弯腰驼背的锦衣卫正在擦拭栏杆。
    此人有些年长了,手臂上隐约可见刀枪剑戟的伤疤,显然是常年征战的将士。
    他是……魏宣的旧部?
    只有魏宣旧部才会尊称魏璋一声小魏大人。
    薛兰漪张了张嘴,到底没敢问出来。
    锦衣卫亦是十分惊恐地扫视左右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    魏宣旧部,于从前是无限荣耀,于现在是杀身之祸。
    薛兰漪无须多问。
    锦衣卫见四周无人,指了指暗格里的铡刀,压低声音道:“郡主可知此刑具就是大名鼎鼎的观音闸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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