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青云没再多计较,对月娘扯了扯唇,“太子妃是臣听过见过的最好的太子妃。”
    “啊?我吗?”月娘指着自己,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不是什么太子妃,阿泓也不是太子了。”
    谢青云没把话说透。
    他目光一一扫视过周围每个人的脸。
    陆麟、魏宣、薛兰漪、穆清泓、月娘……
    临死之前,他想把他们都记住。
    最终,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魏璋身上。
    马背上一只修长的手扣住了马鞍。
    魏璋面色沉稳,玄衣之下的脊背却下意识挺直了些。
    两人对视须臾。
    谢青云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了。
    冷淡的,如同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一样。
    他没什么想跟一个背信弃义的奸臣说。
    他靠在石壁上,仰头望天。
    天空上方仍烟尘弥漫,幸而还有一缕阳光刺破阴云,透出一片湛蓝。
    他仰面沐着阳光,选择对着最澄澈干净的天空,永远合上了眼。
    “青云!青云!你醒醒,你醒醒啊!”
    薛兰漪不能接受。
    一夕之间,两位好友都走了。
    今日,是他们的大婚,是他们重逢的日子,怎么就变成了永别。
    “大夫,有没有大夫?”
    薛兰漪茫然四顾,头顶上凤冠掉落,青丝披散,容色恍惚,“阿宣,阿宣……”
    魏宣连忙拥住了她,手抚着她的脊背,“漪漪,你冷静点,冷静点。”
    “阿宣,阿宣……”薛兰漪嘴里絮絮叨叨,双手胡乱地抓着,目色涣散的。
    “爷,夫人只怕癔症又犯了,大夫说过夫人乃目睹悬尸,惊惧所致,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见血……”
    青阳在魏璋身后禀报。
    话说了一半,魏璋已驾马踱步上前。
    还在魏宣怀里絮絮自语的薛兰漪突然被拦腰揽住了。
    她很轻,魏璋一只臂膀轻易将她捞上了马背。
    熟悉的冷松香充盈鼻息。
    薛兰漪后背凛然,瞳孔裂出恐惧。
    她恶心透了他的靠近。
    他是杀人凶手。
    他是杀她朋友的刽子手。
    薛兰漪在他怀里挣扎着,推搡着。
    “魏璋,你个王八蛋!畜生!”
    从小到大没动过粗口的人,此人如同疯妇。
    魏璋却不动如山,一只手固住她的腰肢,另一只调转缰绳离开。
    薛兰漪被如山峦般的身姿困在马背前,莫说逃离,根本动弹不得。
    她只能不停地用手肘撞他胸口。
    “陆麟被你害死了,谢青云也被你杀死了,他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”
    “是不是忘记了,旁人都说你凉薄寡淡,根本就没人愿意与你做朋友,只有他们……只有他们,他们看在阿宣的份上才愿意理睬你这畜生!”
    “你果真是铁石心肠,不会痛的吗?”
    激动的时候,埋藏在心里的话倒都说出来了。
    薛兰漪一边骂,一边撞,次次撞在魏璋胸口的旧伤上。
    每一次撞击,华服下的伤口便往深处裂开一寸。
    魏璋轻垂眼眸看了眼被她撞的濡湿、贴在心口的衣衫。
    他没说话,缄默着驾马带她远离人群。
    薛兰漪眼看爱人朋友消失在视线中,她的眼前又只剩一抹让人厌恶透顶的黑。
    她手肘击打的力道更重,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,猛地一撞。
    “魏璋,你知不知道穿透肺腑有多疼?你知不知青云死前得多疼?!”
    薛兰漪厉声嘶吼,声声回荡。
    而同时,魏璋心口旧伤全然裂开,穿透了肺腑。
    那掩藏在心肺最深处的伤口漫出血迹,前胸后背都被晕染了。
    位置正与当初被画卷卷轴穿透的位置全然一致。
    他恍然想起那一年,他奄奄一息躺在榻上,命悬一线时,耳边传来的笑声。
    他们涌向魏宣,万般庆幸,“不是宣哥!咱们宣哥没事!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他知不知道穿心蚀骨的感受呢?
    不知道吧。
    利器刺破肺腑能有多疼呢?
    他不屑轻笑了一声,微扬下巴,睥睨着薛兰漪冰冷的目光,“我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”
    “你简直畜生不如!”
    人怎么可以冷漠到如斯境地?
    薛兰漪与他坐在一块,都觉如芒在背,恶心透顶。
    她还要挣扎,魏璋握住她再次撞击过来的手臂,摁在马背上。
    他力道很大,薛兰漪被迫整个前身都贴着马背。
    她乖巧了,失去了所有抗争的手段。
    可她不想跟这种畜生走,她求助的目光往回去寻身后魏宣的身影。
    就在马儿快要离开密林时,迷雾深处忽然出现一抹红影。
    魏宣手持软剑,飞身追来。
    他轻功极佳,能于千百人中斩杀敌首。
    阿宣来救她了!
    薛兰漪看到一束希冀的光,眼神一亮。
    电光火石间,魏宣已抵两人身后,剑尖直逼魏璋的后脖颈。
    眼见就要刺破魏璋皮肤,分毫之间,魏璋突然歪了一下头。
    箭从鬓边划过,直袭薛兰漪的脑门。
    魏宣神色一凛,紧急撤回。
    然魏璋双指不费吹灰之力,夹住了银亮的剑身。
    魏宣t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瞬。
    整个过程,魏璋头也未回,凌厉的双目望着剑刃上反射出的魏宣错愕的表情。
    “兄长不知道吗?”
    魏璋双指骤然用力,剑被夹断了。
    平砰——
    魏宣和半截剑一同摔落在地。
    魏璋高居马上,悠然睥睨着地上的人,“兄长久不经沙场,旁人早把兄长的路数摸得一清二楚了。”
    魏宣是曾经武功盖世,战功赫赫,也曾单枪匹马,所向披靡。
    但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。
    三千多个日日夜夜,他为情所困,远离朝堂和战场,不知敌我路数早已更新迭代。
    将军的剑已不再锋利,失去了光泽。
    渡辽将军是过去式了。
    魏璋轻笑一声,勒紧缰绳从摔落在地的人身边不急不缓地离开了。
    魏宣躺在地上,看着马蹄从眼前过,一瞬间失神。
    他握着断掉的剑,才意识到,可能自己已经没有想象中强大了。
    要不怎么会让人毁了他们的家,杀了他的朋友,带走了他的爱人?
    心绪乱了,喉头涌上一股腥甜。
    忽地,他一口血呕了出来。
    “阿宣!”
    薛兰漪的目光仍久久停留在魏宣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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