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陆挚孑然一身,他不怕任何攻讦,但他有外祖母、母亲。
    还有云芹。
    身旁,何大舅焦急而好奇,又问:“贤甥和大人,到底聊了什么?”
    陆挚心口缓缓起伏一下,神色淡淡,只说:“一些科举的事,大舅想了解什么,策论么?”
    何大舅连连摆手:“我就算了,再考不动了。”
    陆挚笑了笑。
    望着陆挚回去的背影,不矜不伐,俊逸翩然,何大舅回想方才,汪县令待陆挚的态度。
    那是有如春风拂面,在这冬日里,叫人甚是心暖。
    反之,汪县令与对他,就是全然的敷衍。
    何大舅黯然神伤,宽慰自己,英雄出少年,谁让陆挚十四考上秀才,自己四十多才考上。
    他一回到廨宇,还没坐下,就有个小吏叫他:“老何,县令大人方才找你呢!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却说陆挚回家,取出二两银子,提了床的事。
    云芹:“九九八十一座木罗刹?”
    她有点惊讶,这是有钱没处烧啊。
    陆挚也摇摇头,一样不能理解,秦员外到底为何,需要这么多木罗刹。
    他吃了杯热水,椅子没坐热,就起来了,道:“我去问问外祖母,附近村里谁有好手艺的。”
    只是,短时间内,大抵是找不到了。
    保兴二年,县里要造船,村里有手艺的木匠,都搬到县里去了,剩下的良莠不齐。
    前年还闹出了官司,是奉阳村一个蹩脚木匠打的床,人睡在上面,床板塌了,摔断了一条胳膊,为这事,闹去了县里。
    不然,他们也没必要跑到县里打床。
    他正要去老太太那边,云芹忽的说:“等一下。”
    她指着两人在用的榻上小桌子,问:“你觉得这张桌案,如何?”
    桌案打磨得细致,用料扎实,没什么花纹,但很实用,陆挚现在批改课业都用它。
    这还是云广汉做的。
    他心下忽的明朗,道:“我觉得很好。”
    云芹眼神亮亮的:“那我得空,回家让我爹打一张床?”
    陆挚与她一拍即合,笑说:“是我灯下黑了,那就有劳岳父。”
    又说:“这次我们一起回去。”
    至于县令找陆挚说的那些计划,他想,汪县令和他应当一样觉得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
    他也不想让家人徒增烦恼,就连云芹也没说,遑论告诉何老太,只说县令找他,是为教授策论,谋科举。
    云芹说:“还真是好官。”
    陆挚不置可否。
    眼看着天愈发冷,一直睡个木板也不成事,没几日,陆挚给私塾放了一日假,因姚益不在,他做好记录,等他回来再扣钱。
    随后,他和云芹准备去岳家。
    出发时,遇上今冬第一回 刮大风,天色灰蒙蒙的。
    云芹披着兔皮披肩,陆挚给她戴一顶藏青绒线风帽,看她小脸藏在帽子里,他笑了下,顺手整理好她头发,
    这帽子是前不久,李茹惠织给云芹的,很暖和。
    云芹问陆挚戴不戴,他道:“我觉得还好,不冷。”
    说着,他牵住云芹的手,手心果然干燥温暖。
    两人一路走,一边小声说话。
    陆挚:“县里似乎没这么冷。”
    长林、阳溪是在阳河上游,阳河县在中下游,有山挡着,冷风没那么容易灌进去。
    提到阳河县,云芹想起一件事,说:“对了,昨天韩嫂子说,她和大表兄要去县里住,佩哥儿要读县学。”
    陆挚:“这倒是好事。”
    云芹被陆挚牵着,嘿咻一下,跳过砾石,说:“邓嫂子又和她吵了一架,好像是因为,呼,冯婆子说了什么……”
    想了好一会儿,她悻悻:“早知要讲给你,我就仔细听了。”
    陆挚笑了:“这样就够了。”
    云芹佩服陆挚,换做自己,要是有人给自己讲八卦,这么模棱两可,她宁可不听。
    陆挚却不为完整不完整,只是想和她讲话。
    翻过了这片洼地,隐隐看到阳溪村村头的老树,原来一个时辰的路,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远。
    他们找到了云家,云家院子篱笆门半掩着,院子里没人,云芹推门进去,几间小茅屋也没人影。
    云芹:“爹!娘!”
    陆挚:“我出去找找。”
    两人掩上门,刚要出去,云广汉和文木花缩着肩膀,揣着手,催知知和云谷两个小的:“快点走回家,快点。”
    骤然瞧见云芹和陆挚,文木花欢喜: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
    原来,今天中午,云谷带知知上山找云广汉,云广汉回来了,他们还没回来,文木花赶紧叫上云广汉,去抓人回来。
    文木花也不顾陆挚在场,把云谷骂了一通:“说好了午时回来,你耳朵叫耳屎塞了,听不见?”
    云谷小声嘀咕,他就是想再摸点榛果子,才忘了时辰。
    云广汉虚惊一场,心里也有气:“什么都别说了,罚一下最实在。”
    云谷不服:“大姐每次上山,也没有在说好的时辰回来啊!况且山上情况复杂,误了时间,也是常有的嘛。”
    云广汉:“那是你大姐,你怎么比?还是说你不服我,要你大姐打你?”
    知知在一旁火上浇油:“打二哥,我几次喊他回来,他不肯!”
    云芹淡淡捋袖子,道:“可以啊。”
    顿时,云谷没了半点骨气,低头认了:“我错了,我再也不敢了。”
    陆挚:“……”
    为了不被云芹打,他顺从地被云广汉揪出去,罚去砍柴了。
    文木花笑着叫云芹陆挚坐下,烧了个火盆,顺便埋了一把榛果,压上一壶水。
    她问二人:“大老远走过来,冻坏了吧?”
    几人伸出手,在火边烤手。
    云芹顺听着外头云谷劈柴声,她有些疑惑:“最近村里发生什么了么?”
    其实,云谷刚刚说的,也有道理,误了时间也不止一两次,怎就这次,文木花和云广汉这么着急。
    文木花看了眼知知,知知黏在云芹身边,和云芹玩影子。
    她犹豫了一下,反正过不了多久,这消息也会传开。
    她叹口气:“唉,前几天,阳河渐渐冻起来了,王婆她孙子掉进河里,虽然救起来了,但今天……没了。”
    “我还听说,是和县里那什么荣金堂荣兴堂有关。”
    知知果然害怕了,抱着云芹的手,云芹轻抚她的脑袋。
    陆挚蹙眉:“荣欣堂。”
    文木花:“对对,荣欣堂。那不是意外,是人作孽,把人弄死的。这几日大家都怕,我想,不要怎么放知知和谷子出去好了。”
    村里的王婆,就是原来给云芹说媒的,做了多年好事,促成许多姻缘。
    但她孙子十四五的年纪,本来都要说亲了,给人推进河里,这样冷的天,就冻没了。
    云芹和知知说:“这阵子,没事在家里玩,不出去。”
    知知很听话,立刻点头:“好。”
    水烧滚了,文木花忙也端起水,笑说:“不说这些了,来,喝点热水,榛子也好了,阿芹你拨一下。”
    几人忙了起来。
    云谷在外头也听云广汉讲了一点缘故,觉得还好自己识时务,认错早,不然还得挨云芹的打。
    于是,他抡斧头更得劲,拿出月宫上吴刚砍树的劲,劈了一大堆柴禾。
    中饭就在云家吃的,这次云广汉没和陆挚拼酒,两人浅酌几杯。
    听说酒水能暖身子,云芹也喝了一杯,辣得吐了吐舌头。
    文木花笑她,却看陆挚已经倒了水,给她漱口。
    文木花:啧啧。
    饭后收拾碗箸,云芹找到空,和文木花提了一下打新床的事。
    果然,文木花一下敏锐察觉,审视地看着云芹:“你们没床?那你们之前睡哪?”
    云芹:“唔,木板……”
    文木花:“木板!”
    云芹:“嘘——”
    文木花放下碗筷,拉着云芹到角落,逼问:“你实话跟我说,光木板,你们怎么……行事?”
    云芹戳戳手指:“还没。”
    文木花:“啊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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