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实很清楚,这人大半夜进苞厨绝计不是饿了找吃食,而是找要紧东西。
    至于走到门口又拐回去跳院墙,更不难解释。
    楼下厅堂积了厚厚一层灰,楼上这间寝房却只略有浮尘。
    这人大约是曾在楼上落脚歇息,其进出途径,便是不走楼梯跳窗户。
    捊顺当这些,谢姜曲指在窗棂上“锉锉”叩了数下,数下之后手势一顿,细声道:“屠村杀人的勾当一个人做不来,这人背后必定有同伙。十一不是说这人往南逃了么?我们往南。”
    “是。”乌七转回来向几个兄弟打了手势。
    半刻不到,众人便仍旧拐上往南去的大路。
    昨晚又是刮风又是打雷,野草藤树早是七零八落,远处的峰峦树木,看起来更像是瑟瑟缩缩,显出来几分秋意。
    风有些冷……
    自上了了车,谢姜不言不语,只阖了眼,倚着榻枕假寐。
    韩嬷嬷瞅她几眼,便闷闷拿了薄毡给她搭上,待搭妥了,回过来头又小声吩咐北斗生碳炉烧茶。
    原本谢姜只是阖了眼想事情,只是马车悠悠晃晃,加上昨晚上做了半夜梦,走不过五六里,她竟然睡了过去。
    等她一觉睡醒,车厢里已是香味弥漫。
    谢姜懒懒打了个小呵欠:“嬷嬷做了甚么好吃食?”
    “老奴煮了菜粥,夫人快起来用。”
    韩嬷嬷边拿了小瓷碗舀粥,边回过头喊北斗:“快给夫人拧个帕子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北斗左手端个小银盆,右手揪住碳炉上的陶瓮沿子向下一斜,待接了小半盆温水,便拿棉布帕子蘸湿了捧给谢姜。
    谢姜拿过来擦了手脸,等将帕子递回去,这边韩嬷嬷恰好将粥碗放到小桌上。
    谢姜便拿小银勺舀粥喝,喝不两口,抽抽鼻子问:“嬷嬷只煮了菜粥么?我怎么闻到一股子肉味儿。”
    “肉味儿?”
    韩嬷嬷不作他想,只掀开帘子问新月:“你们打野味了么?”
    新月回头看看乌十一乌十二,侧过身又瞅瞅乌六乌七:“没有呀,他几个吃的是干粮。”说了这句,稍稍一顿:“嬷嬷怎么问这个?”
    韩嬷嬷一脸茫然,道:“夫人闻到肉味儿。”
    离大老远闻到腥气,查探时便找到一庄子血,这会儿居然又闻到肉味儿!
    乌家几个兄弟瞬间呆住。
    呆呆想了片刻,乌七脸上露出几分凝重,勒住马头往右边一拐,嗡声道:“仆去查查看。”
    这边乌十一咬着腮帮子打马往左:“你们护侍夫人,我去林子里瞧瞧。”
    两兄弟一左一右,一个策马进了树林,一个抽刀猫腰去了山上。
    情形发展到这个份儿上……
    “吁。”不等谢姜吩咐,乌四吁停了马。
    几人便坐车的仍旧坐车上,骑马的仍按了刀柄跨于马背,等乌家两个兄弟回来。
    约摸过了两三刻。
    谢姜喝完一小碗菜粥,又用了两个酥饼,刚拿帕子擦了手脸,外头马碲声由远而近。
    乌十一窜出林子。
    待驰的近了,这汉子顾不上揖礼,对着窗户便一叠声喊:“夫人!夫人!半山上有座寺庙。”
    就算时下士人多去道观而少去庙里烧香磕头,那也仅是道观多而寺庙少些。
    怎么这汉子一惊一乍,见座寺庙倒是稀罕成这个样子?
    谢姜有些好笑,心里好笑,说话间便带了几分戏谑:“难不成寺庙里都是些女和尚?”
    她这么问,乌十一登时胀红了脸,憋了半天这汉子才吭哧:“仆看见寺院子里摆了口大锅,锅里煮了好些肉。”
    寺庙里煮肉?
    还大大方方在院子里头煮?
    谢姜眉梢一挑。
    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住家,要说和尚们趁机弄点肉解馋,倒也有可能。只是像这种不遮不掩,明火执仗渎亵佛祖,恐怕煮肉是假,别有用心是真。
    别有用心是罢!
    谢姜挑眉……冷笑:“佛门清净之地,岂容这些野和尚放肆。上山罢。”
    昨天才经历了屠庄事件,这会儿又碰上煮肉的和尚。
    韩嬷嬷忍不住苦了脸,万分后悔出门前没有翻翻黄历挑挑吉时,以至于自打上路便诡异事儿一波接着一波。
    眼看乌十一转过身子,策了马领路,韩嬷嬷忙扯住谢姜:“和尚吃点肉不算什么大事,夫人还是莫要去了。”
    谢姜摇头:“有一点嬷嬷应该知道,历代君上因杀戮太重,惧怕死后坠入地狱而笃信神佛,若是到时候传出封地僧众不守戒律,介时定给上头那位留下话柄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稍稍一顿,谢姜嗓音更低:“何况这种事情,说不得亦是制画之人设的圈套。”
    知道是圈套还往里钻?
    韩嬷嬷一脸想说两句又不知道说啥好的表情,眨巴眨巴眼,再咂巴咂巴嘴。
    两人在车里小声说话,外头乌四己牵马随乌十一进了林子。
    林子里幽幽暗暗,越往里树木越是高大粗壮,野草藤蔓也越多。众人沿着石板路曲曲折折往上走,行了约有两刻方出了树林。
    林子外是青石砌的阔大石坪。
    正对石坪是百十级台阶。
    台阶尽头是斑驳巍峨的山门。
    此时山门大开,冷风瑟瑟中,四周弥漫了浓浓肉香味儿。
    乌十一指了山门道:“夫人,就是此处。”
    既然到了地头儿,谢姜懒洋洋吩咐:“下车罢。”
    乌四栓了马,新月上前抽出脚凳摆放妥当。
    谢姜便戴上青纱帷帽。
    韩嬷嬷与北斗踩了脚凳下来,小丫头滴溜溜瞅了一圈周围,瞅罢,回身扶了谢姜,小小声嘀咕:“夫人,外头怎么没有和尚呐。”
    谢姜眼珠一转,认真道:“许是在里头分肉吃。”
    一个两个,到现在还有心思胡闹。
    韩嬷嬷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佛门清净之地,莫再说那些有的没得,恐怕佛祖听到了要降罪。”
    絮叨归絮叨,眼瞅北斗扯住谢姜上了石阶,老妇人忙跟上去。
    石阶长长,等登上阶顶,谢姜便丢开北斗,自家一手提了裙裾角,一手捏住帷帽边缘,抬脚跨进山门。
    方才在门外,谢姜只影影绰绰瞅见里头绿意葱茏,此刻进来门内,便见正对着大门,有棵两人合抱的香樟树,树下摆了樽约一丈宽,半人高的四足石香炉。
    香炉里没有香,只有大半炉香灰。
    院子里树影婆娑沙沙,别说和尚,连个香客都没有。
    谢姜凝神倾听,片刻,眉尖儿一跳,便站在原地,细声喊:“谢氏阿姜循肉香而来,高僧不现身么?”
    她的噪音柔和细软,偏又隐隐透出两三分严肃认真,五六分闲适随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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